【拉啃+爀豆】追兔子 (1)

RPS无关真人

 

CP: 金元植/李在焕,少量爀豆,后期含90

背景:AU

分级:NC17

 

 

 

追兔子

 

 

I. 水的章节

 

不远的未来。

 

信息时代末期,各国为收集情报采取多种手段,其中最超前的,是利用脑电波仪器,将特工大脑与目标电脑相连,以人脑入侵电脑的方式获取最真实准确的情报。这项被业界人士戏称为“潜水”的技术,在研究初期得到了多个国家的广泛应用。

 

在研究的中后期,技术最成熟的少数国家开始将目标从电脑转移为人脑。科学家相信,人脑与人脑的相连,将比人脑与电脑的同步率更高,因此在潜水过程中,特工能够探索目标的记忆、知识,乃至全部思想。

 

 

黑发男人瞥一眼桌上的问卷,走到玻璃桌边坐下,问:“又测这个?”

 

“心理评估是每个月必走的流程,你也清楚。写完放那就好。”坐在电脑后穿白大褂的男人无奈一笑,眯起狐狸一样细长而上扬的眼睛,“对了元植,你今天的针打了没有?”

 

 

 

彼时他们尚不明白,人脑是最危险的疆土。迄今为止,能够顺利潜入人脑的在役精神情报特工,全世界仍未超过五位。

 

 

叫元植的黑发男人从枯燥的心理测验中停笔,把字迹工整的测验结果往旁边一推,从绑在大腿上的皮套里抽出自动注射器,掀起衬衫注视着注射器扎进腹部,眼也不眨。医生远远看着男人熟练的操作,又问:“这个月有没有什么引起你情绪波动的事情发生?”

 

“没有。”

 

“那有什么你觉得值得报告的事情吗?”

 

“没有……哦,”黑发男人抬起头,一双下垂眼在黑色刘海后面显得单纯而无害,然而他开口说:“上周审理疑犯的时候,对方说我是反社会人格。”

 

“这让你感到愤怒吗?”

 

“这让我感到好奇。泽运哥,我是反社会人格吗?”

 

医生反问:“如果我不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办?”

 

“你又在对我进行心理测验。”男人的语气里没有责备与恼怒,更像是下定论,紧接着又回答:“那我自己去查论文。”

 

这一次医生笑了,回答:“放心,没有哪个反社会人格像你这么求知若渴。”话音刚落不远处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他走过去冲听筒里说“这里是郑泽运医生”,又对着那头答应了几句,再抬头看了眼男人,最后对那头说:“金元植在我这,直接让李弘彬把人送过来就好。”

 

金元植冲着挂上电话的郑泽运挑起眉毛,对方走过来拍一拍他的肩,通知他:“看来你得潜水了。”

 

 

 

李弘彬不想潜水,他只想好好地洗个澡,喝杯酒,再睡上二十五个小时。只可惜公务在身,他带着一身汗渍和血渍——别人的血——还得把抓到的人送到他的好搭档那里。哦,他的好搭档,他是指金元植。美其名曰搭档,其实四年来脏活累活都是他李弘彬一手包办。平日里出任务自己在前面挡刀挡枪,金元植就穿一身昂贵西装精致优雅且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等人被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再从工具箱里掏出笔电和精神连接终端,眼一闭就开始下潜,连根手指都不用动,侧面烘托出负责打打杀杀的李弘彬更加可怜巴巴。想到这里李弘彬觉得自己作为国家情报院高级特工的职业生涯布满了凄风苦雨,一张污渍也遮不住的惊为天人的俊脸更是越拉越长,再等到他一拐弯推开郑泽运医生的办公室的门,迎面撞见他的好搭档身着黑色丝质衬衫和把他的腿型衬得超级火辣性感的紧身黑色长裤,李弘彬就更火大了。老天,这混蛋甚至还有闲心换了条新耳坠。他在心中默念莫生气,深呼吸,招呼手下的人把刚抓到的活口抬进来,然而下一秒金元植开口就是一句:“你怎么不去洗个澡?”

 

李弘彬终于忍无可忍,笑眯眯地举起了中指来问候十天不见的好搭档,换回的却是金元植依旧完美无瑕的冰山脸。冰山脸波澜不惊地开口解释道:“我不是嫌弃你,弘彬,我只是觉得你洗个澡会更舒服。”

 

“谢谢关心,真的谢谢。”李弘彬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伸出一根沾了血的手指头,指指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气的大个子,说,“与其关心我,你不如先关心关心那小子。”

 

金元植转过脸的时候郑泽运已经在测试昏迷者的脉搏,这给他留出足够多的时间从头到脚观察李弘彬口中‘那小子’。他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高,体格却更壮。闭着眼睛神情平静,像是睡着了,身上也没有外伤,金元植疑惑李弘彬是怎么把他撂倒的,而郑泽运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生命体征正常,脑部没有外伤,你怎么把他打晕的?”

 

“下药啊。”李弘彬自顾自拿起郑泽运的马克杯灌了一大口,发现是冰美式的时候又差点吐出来。

 

金元植拿起手边的矿泉水递过去,问:“五室花了两个月都一无所获,你怎么接近他的?”

 

李弘彬笑得促狭,道:“我们六室可是Ace,你能不能别妄自菲薄跟五室比啊,金元植上尉?”

 

“我只是想知道你用的策略,李弘彬上尉。”郑泽运刚才没有说错,金元植的确是求知若渴。

 

“想学?”

 

“想啊。”

 

“简单,色诱啊。”

 

金元植看着李弘彬的脸,认为对方的逻辑无懈可击,甘拜下风地闭了嘴。

 

“吵完了?”郑泽运抱着臂,听上去即将失去耐心“吵完了干活吧?”

 

金元植闻言走到躺椅边坐下,郑泽运上前为他把头箍状的精神连接终端固定在脑袋上,另一头则连着病床上的年轻男子。李弘彬看金元植舒舒服服地躺着,心理又不平衡,念叨着你们搞精神情报的多轻松啊,眼一闭腿一蹬跟人家脑交就行了,哪像我这种外勤人员天天枪林弹雨的,社会真是不公平。

 

金元植躺在那儿抬头睨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开了黄腔:“我跟人家脑交,你可以跟人家用别的部位交。各司其职。”

 

“金元植我希望你一会儿追兔子追成植物人。”

 

郑泽运在一边听着,觉得李弘彬的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一看金元植本人一脸云淡风轻,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也罢,金元植业务熟练确是全六室众人皆知,但凡对精神潜入稍有了解的都知道这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活,全球能干得了这一行本就凤毛麟角,骇人听闻的操作事故更是没断过,可金元植偏偏入行四年来保持着为零的失误率,不管目标是高级政要还是黑帮龙头,只要连上了精神终端就得乖乖敞开大脑任由金元植去探索挖掘——情报院的四大名捕说的不是四个人而是一个人,就是他金元植本人。无怪李弘彬敢跟他开这样的玩笑,一方面是因为两人自小一起长大配合默契亲密无间,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彼此都对金元植的能力够自信,当然,还有第三方面——

 

“你知道你这样没办法激怒我的。”金元植边塞耳机边诚恳地通知对方。

 

“是啦,都忘了你是冷血动物。”李弘彬翻一翻白眼。郑泽运打开程序,四年来听过无数次的甜美女声响起来:“精神连接程式即将启动,目标人物信息不详,评级为二级危险,请潜入者与监护人同时授权启动。”

 

“潜入者金元植授权启动。”

 

“监护人李弘彬授权启动。”

 

 

 

金元植很好奇这个花了情报院两个月才抓到的年轻男人,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他以为自己会醒在烽火连天的战场或者一望无际的电脑机房,可一阵微风拂过他的面颊,他睁开眼看见蓝天。从柔软的青草地上起身,深呼吸,肺叶被清新的植物味道充盈。环顾四周,身处之地四面环山,像个精致袖珍的盆地,盆地中央是一片湖,他站在山腰上向下望,年轻的男人就站在湖边,身边还有一个年长的中年男人。他抬起脚向湖边走,觉得自己的脚步异常轻盈,要不了几步他就停在了男人的身边,刚才对方躺在床上他不能确定,现在一比金元植才发觉,他确实比自己还要高那么两厘米。

 

 

“他进去了?”李弘彬边脱外套边说。

 

“进去了,脑电波很稳定。”郑泽运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回答。

 

“那我先借你浴室洗个澡,我闻起来太恶心了。”轻度洁癖患者说。

 

 

金元植瞥了一眼身边的两个人,他们拿着钓鱼杆看着湖面,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

 

“爸,你确定这里有鱼么?”年轻人问,原来那是他父亲。

 

“相爀啊,多等一等,总会上钩的。”中年人轻轻松松地回答。

 

叫相爀的青年把手插进口袋里,脚一下一下打着隐秘的拍子。金元植突然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回头,高高的山坡上,有一名陌生男子正注视着自己。这现象反常极了,他现在仍在目标的意识表层,在这一层极少有人能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受到了外来入侵,更何况迄今金元植还什么都没做。他试着分析当下情况,认为那陌生男子更可能是在注视着自己身边的这个相爀,于是他扭回头,却见那湖边空无一人,只留下两根钓竿。

 

“嘿。”

 

金元植听见有人叫自己,然后一双手从身后将他噗通一声推进湖水里。

 

 

“等等——弘彬,”郑泽运叫住了刚关上浴室门的男人,“他好像遇到了什么,他在挣扎。”

 

另一头李弘彬裤子刚脱到一半又生生穿回去,莫不是自己一语成谶真的把金元植咒出了操作事故,李弘彬的冷汗飞流直下三千尺,觉得这个罪名自己担不起,推开浴室的门就冲向桌面上连着对方的耳机的麦克风。

 

 

“元植,立刻校准。重复一遍,立刻校准。”

 

金元植在深不见底的绿色湖水底下,听见李弘彬的声音像天光一样从头顶落下来。是的,这是那个叫相爀的年轻人的意识,这一切都发生在别人的大脑里,好像要溺死自己的湖水,其实也并不存在。他开始扑腾着向上游,可是这湖水仿佛三千丈,怎么也游不到头,直到有一只手伸进水里,抓着他冰冷的手把他拉出水面。他半个身子仍泡在水里,趴在岸边大口汲取着氧气,跪在岸上的始作俑者却笑得像个小孩子,用清朗的声音高声道:“笨蛋吗你?吓你一下而已,怎么真的掉进去了!”说着伸出手来替他仔细擦干了脸上的水,于是金元植终于看清对方的容貌。以他绝对客观的审美来讲,李弘彬作为他认识的人类里最好看的那个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然而此时此刻眼前人的出现,却让他那个连续四年荣获情报院院草头衔的美男搭档的地位岌岌可危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对方的刘海干燥而柔软,熨帖地垂在额前;眼睛大而深,金元植看着那双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一时竟说不上自己究竟是泡在湖水里,还是泡在那眼睛里;漆黑而凌乱的睫毛,配合那之于亚洲人来说过于高挺的鼻子,让他看起来仿佛有几分异国血统;而那双带笑的嘴唇则好像比他的刘海还要柔软,比湖边的青草还要柔软。那是一双极易激起人类爱欲的嘴唇,金元植以绝对严密的逻辑推断,尽管他的心和这片零零落落沉淀下来的湖水一样,波澜不惊。

 

他歪着头饶有兴味地端详着金元植,正如金元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半晌,陌生男人开口:“你是谁?”

 

 

金元植醒来的时候李弘彬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正擦着头发,水珠溅在他脸上,让他想起叫相爀的年轻男人意识中的那片湖。回忆刚才的潜入过程,荒诞离奇,犹如一个梦。可意识不同于梦境,意识由目标的记忆组成,即使人类的记忆并不如想象中准确,也不至于出现大变活人的情节;而梦境则是记忆与潜意识的混合产物——潜意识,那是精神入侵的禁地,他不相信自己会犯这样的错误。

 

精神连接程式的指示音响起:“精神连接完成,请简述潜入的情况。”

 

他如实道来,从草地到湖水,他记起这个孩子叫相爀,他还记起他和他父亲在青天白日底下陡然消失,然而他的记忆就停在这一秒,徒劳地张了张口还要继续说下去,可是大脑一片空白,再没有更多的内容。“他受过训练,”最后金元植总结道,“他的意识表层被设计过,我需要找到突破口做更深的潜入。”

 

“你打算再来一次么?”李弘彬捏着太阳穴问他,看起来满心希望他回答不要。

 

“不了,”金元植如他所愿地拒绝,却未必出于体贴搭档,“先让人去查查相爀这个名字。”

 

 

 

 

男人歪着头饶有兴味地端详着金元植,正如金元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半晌,男人开口问:“你是谁?”

 

很愚蠢的问题。他是来潜入别人的,不是来被别人潜入的,所以金元植只是把嘴唇抿成一条线,反问道:“你呢?”

 

对方却突然笑了,道:“我开玩笑的,你不用回答我,别紧张。”

 

紧张?他没有那种东西。

 

男人笑完,又重新凝视着金元植,说:“又或者,我该问,你紧张吗?”

 

黛色的风刮过他依旧滴着水的头发,他突然觉得冷。

 

“还是说,你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情绪呢?”

 

 

 

李弘彬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他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厨房里找把刀砍了凌晨扰他清梦的王八蛋,又想起自己从没在家做过饭,别说是菜刀,餐刀都未必能找出一把来。好在刀他虽没有,枪倒是满屋子都是。他随手从沙发底下掏出一把塞进睡裤后腰里,望向猫眼的时候祈祷着不是哪个杀手要来找他寻仇或者灭口,他现在困极了,真的不想打架。透过猫眼他看到来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觉得可能还不如来个杀手。打开门,金元植穿戴整齐站在他门口,仿佛是来邀请他参加高中毕业舞会。

 

“我做了个梦。”金元植单刀直入。

 

“哇真棒,”他恨不得为他鼓鼓掌,“关我什么事?”

 

“我们得去泽运哥那里,我要再潜入一次。”

 

他觉得自己要晕倒了,“元植,现在是凌晨三点,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

 

“我没有感情这件事被泄露了。起码那个相爀,他知道。”

 

李弘彬迟钝地眨了眨眼,说:“你能不能帮我梳理一下,我现在脑子转不动。”

 

“昨天我潜入的时候,在那个叫相爀的大脑里遇到了一个陌生男人,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在做简述的时候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但是刚刚我做了个梦,梦里潜入时的内容又重演了一遍,我想起来他问我……他问我是不是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李弘彬愣了三秒,随即脸色突变,手刀冲回房间抓了件运动服外套,又匆匆杀回门前,拿上车钥匙,说:“我们走。”

 

 

“你的情感障碍,除了我、弘彬和高层,不该有情报院外的人知道。你的处境很危险。”凌晨三点还没有下班的郑泽运,依旧穿着他的白大褂,端着二十四小时内第五杯咖啡,靠在办公桌前梳理了目前的状况。

 

他张嘴要回答,被敲门声打断。看护所的工作人员推着那个叫相爀的年轻人进来了,金元植不知道对方是又被药晕了还是压根没醒过,无论如何他希望药的剂量不太大,毕竟镇定剂过量伤脑子,而受损的大脑跟残破的旧书一样,信息质量大大降低。被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一份调查报告,李弘彬接过来草草浏览了一遍,这个年轻人原来叫韩相爀,25岁,是某生物制药公司的普通职员。“除了名字都是些无用的信息,”李弘彬最终泄气地宣布,转向金元植,问:“你这次打算怎么做?你也说了,他的意识表层被设计过。”

 

金元植躺上躺椅戴上终端,回答:“设计只能隐藏通往下层的突破口,但不能堵上,总会找到的。”

 

李弘彬盯着他,黑眼睛在兜帽与刘海的阴影下闪着担忧的光芒,叹气说:“注意安全,别追兔子。”话毕程序的女声向他们索要授权,金元植开口授权启动,同时隔着办公室向他的搭档投去肯定的眼神。

 

 

山坡,青草,湖水。没有变,只不过这一次周遭只剩他一个人。他三两步走向湖边,低头看平静的湖水映出自己的模样。他坐着看了一会儿,逐渐被自己的倒影吸引,犹如那耳喀索斯迷恋自己的容颜,好在他本非自恋狂,更不明白何为迷恋,金元植越趴越低,直到锋利的鼻尖触到湖面,说不清是自愿坠入还是被一股力量吸引,下一秒他已经投进了湖中。这一次李弘彬的声音没有响起,也没有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抓住他,他尽情向深处游去,四肢开始酸痛、水压压得他喘不过气,这时他在湖底看见一条发光的带状物体,远看像一条河流,近看他才发觉——

 

像是被湍急的河水冲了出去,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倒在了马路上,大雨给沿路的街灯蒙上一层纱制的灯罩,若是从远处向下望,一定像极了一条发光的河流。金元植哆哆嗦嗦地从人行道上爬起来,举着伞的行人步履匆忙,没人注意到他的狼狈。他冷得厉害,想着该去躲雨,一抬头就见酒吧的霓虹灯在雨雾里闪着暖光,仿佛一早期待他的光临。里面人头攒动,可服务生没有注意到他,吧台边的客人也没有注意到他,就连不远处台球桌旁的李弘彬都没有注意到他。

 

当然不会注意到他,李弘彬正忙着和韩相爀调情。金元植如果有感情,看到这一幕可能会不舒服——熟悉的搭档趴在台球桌上、身后压着假称手把手教他打台球实则是在拿胯部蹭他屁股的男人——不过好在他没有感情。他还当李弘彬那句‘色诱’是说笑,没料到是实话。当然他没有资格评判他的做法,况且韩相爀无论脸或身材都算得上矫矫不群,哪怕一会儿真发展到巫云楚雨,这笔买卖也不亏。金元植就湿淋淋的站在一边看两人腰部以下难离难舍,两双眼睛更是剪不断理还乱。韩相爀不知道凑在对方耳边说了句什么,他那一向笑点奇低的搭档立刻忍俊不禁前仰后合起来。等到金元植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的时候,李弘彬把一只胳膊搭在韩相爀肩膀上,趴在对方耳边絮絮讲了一通,边说边向身后的洗手间送去暧昧的眼风。韩相爀心领神会,手臂环上李弘彬的腰,自然得好像那条右臂天生长在人家腰上。他们搂在一起向洗手间走去,而金元植终于有了动作,他走上前不顾自己一身水,从后面握住韩相爀空出来的那只手腕。对方看过来,见了他并不惊讶,直直望进金元植眼睛里去。

 

金元植也不怵他,道:“别去,这是陷阱。”跟目标套近乎是潜入时惯用的伎俩,对方放松了警惕突破口自然也就暴露无遗。这一招屡试不爽,金元植成竹在胸,只等对方恍然大悟再握着他的手千恩万谢,可是韩相爀皱起鼻子向他一笑,用与他危险身份形成鲜明对比的稚气未脱的声音回答:“我知道。”话毕背过身去,脚步流畅地被李弘彬带进洗手间尽头那格。金元植跟在后面又生一计,要是能赶在李弘彬下药之前逼问韩相爀几句,兴许还能套出点信息。他试着推门,门竟没锁,疑心李弘彬怎么玩这么大,一推开豁然开朗:雪白的四面墙围出别有洞天,洞中又有洞,中央一面粉色的墙上开着满月般的洞口,犹如一个梦中梦;梦里也不寂寞,一只竹青的孔雀宿在枯枝上,而枯枝恐怕再也长不出叶子,它一生的绿都倾倒在了孔雀的翎毛上,哪还有新芽敢出头争锋。那拖朱曳紫的禽类轻易黯然了周遭万物,直到男人披着丝质衬衫走过来,浅色衣料和光同尘也五色交辉,琳琅了一室的红胜火与绿如蓝。

 

修辞难免多矫饰,不如他的声音平易近人。男人开口说你来了,好像一早知道他会来。金元植盯了他几秒,觉得这一切已经超出自己理解范围,扭头就走,却被对方拉住手臂。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走,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好无聊。”那只手其实不过松松拢着他的手臂,只消向前一步就能挣脱,可是金元植扭回身。对方见他额前黑色刘海直滴水,轻声数落:“你都湿透了,一定很冷吧,快进来。”轻而易举把他带进房间,门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男人接着说:“抱歉我没有换洗衣服借你,但一会儿总归还要打湿的。”

 

金元植该有许多不解,拣了最重要那个简明扼要地问:“韩相爀在哪?”

 

“我不知道,”男人席地而坐,点头示意他也坐下,“不是你在追着他么?”

 

金元植跟着他坐下来,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男人端出两杯茶,把那热气升腾的茶杯递到金元植跟前,眼带笑意看着他,仿佛认定了他一定会接。金元植确实接了过来,热饮对全身湿透的他来说是难以抗拒的。他向杯中望去,平静的湖水映出自己的倒影,他又一次想要纵身投入,可是面前的男人已经开口:“这里是我专门设计出来接待你这种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金元植这才想起来那不过是寻常一杯茶,里面还浮着茶叶梗。手心出了汗,他攥着茶杯盯着对方不说话。

 

男人注意到他的眼神,笑里添上几分戏谑,道:“别那样看着我,你我都清楚你并不属于这里。”

 

被拆穿的滋味并不好受,哪怕金元植不明白何为尴尬也感到难以接话,只好转移了话题:“韩相爀到底是谁?”

 

对方眯起眼睛,好像不相信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道:“你不是知道的吗,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普通的上班族怎么会在两个月前袭击退役的情报院特工,还从家中盗走大量文件?”

 

“他是在救他,就像当初我救你。”

 

“当初?”他屏住了呼吸。

 

“是啊,不是我把你从湖里救起来的嘛……虽然也是我推你下去的,”说到这里男人咬着茶杯边缘不好意思地笑了,厚嘴唇挨着瓷器撅起来,让金元植想起湖水边山头上卧着的一团团云彩。最后男人抬起眼睛看他的脸色,又飞快地摆摆手仿佛驱赶并不存在的飞虫,道:“好啦,我道歉。”

 

“你不需要救我,那个湖不是真的。”是的,那湖不是真的,这茶也不是真的,他很肯定地告诉自己。

 

可是男人耸耸肩不置可否:“谁知道呢。”

 

这对白暧昧,是金元植平日里难得面对的,他忍不住想追查下去,右手臂却被什么温热的物体拱了拱,出于职业病准备拔枪,一低头才发觉没有人想要刺杀他——一只年幼的鹿把脑袋从他的臂弯里伸进来,趴在他盘起来的大腿上,不嫌弃他全身还半湿不干的。

 

男人从茶里抬头瞥了它一眼,笑道:“它喜欢你。你得拍拍它的脑袋,这样它才高兴。”

 

换作李弘彬在这里恐怕不会依男人说的做。男人虽然漂漂亮亮坐在眼前像个神仙,却到底是对立阵营,有情之人就难免生出逆反心理,你要我拍我偏不拍。可无情之人不存在这些曲折的牵挂,金元植暗自计算,对方往那动物身上涂了致命毒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况且那皮毛看起来油亮温软,摸一模也无妨。他边抚摸着幼鹿的脑袋,边问:“你在这儿呆了多久了?”

 

男人把茶杯搁在地上,偏着脑袋想一想,道:“很久了。我一直在等你,可你一直没来。”

 

“等我?”

 

“是啊,我得在这儿等你,元植。”

 

男人话说得轻松,念他的名字也念得轻松,被叫到名字的人自没有咬牙切齿的道理,柔声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再下来男人神情彻底杳然了,慵懒得连口都懒得开,只把下巴撑在手上,望着他略略点头。金元植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依旧看着他,眼也不眨一下,答:“李在焕。”

 

“李在焕。”金元植把那三个字衔在嘴里过了一边,要尝尝它们读出来是什么味道。

 

李在焕笑道:“要叫哥啦,我比你大。”

 

金元植抬抬下巴,道:“所以你也知道我的年龄。”

 

李在焕抿着嘴笑了,仿佛对金元植的机敏感到满意与骄傲,自己却谦虚起来:“我知道的不多。”

 

金元植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哎呀,你在跟我搭讪吗?”闻言男人瞪大了眼睛,大眼睛越发透出孩子气的光芒,讲出的话却一副阅人无数意味,“这开场白可有点老派啊。”

 

他没有心也忍不住要叹气了,又重复了一遍:“我在认真问你,我们以前认识吗?”

 

谁知李在焕也跟着认真起来,认真地戏谑,正色道:“你觉得我们以前认识?”

 

金元植瞟他一眼,拿起那杯几乎见底的茶掩住嘴,当什么也没有问过。但李在焕很聪明,聪明得能在无花果树里寻得花瓣,聪明得在金元植脸上瞥见怒意,连忙道:“啊,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他说的是实话。

 

“也是,你不明白什么是生气。”他说的也是实话,伤人的那种。

 

金元植见对方处心积虑要他生气,不生气一下好像对不起这一番苦心,也就学着人恼怒时那样皱了皱眉头。这套表情演技在受训时早谙熟于心,除了李弘彬郑泽运这几个知根知底的,倒也可以唬一唬别人,可是这一次他觉得李在焕根本不会被自己唬住,哪怕对方很快道歉说“对不起,我又乱说话了”,在他推理来却是讽刺之意占了上风。于是那把宽厚低音都不自觉刻薄起来,他说:“你知道的还是很多的,你还知道我没有感情。”

 

“那是因为相爀知道,我是他意识的一部分,我知道的他都知道。”

 

“韩相爀又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眨眨眼,无辜道:“那你要去问相爀了,他知道的我未必知道。”

 

他一早听出李在焕铁了心要跟他玩文字游戏,一番下来哑谜也打了,诡辩也辩了,拉拉杂杂兜兜转转,好不热闹。本来他不在乎陪对方多玩一会儿,可惜意识世界里时间概念再薄弱,钟表也不曾真正停转。他刚要开口,便听见李弘彬的声音像八面来风传来,他的搭档冲着耳麦发出潜入即将终止的指令,要他准备上浮。对面的男人原本满脸狡黠,此刻却面露憾色,说:“他在叫你了,你要回去了吗?”然后他注视着金元植点头站起来,又忍不住垂着眼睛说“我们的时间总是太少。”

 

要走的人只在乎路在哪,不在乎身后缠绵蕴藉的挽留。金元植问:“门在哪儿?”

 

“门?”李在焕挑了挑眉,金元植这才发现那眉眼他以为很柔和,其实因为高眉骨与深眼窝,真凉薄起来又要比平常的亚洲人要富于攻击性的多。男人说着往身后一靠,手撑在地上,只旋起一边嘴角,道:“是啊,门在哪?你刚才是怎么进来的?

 

“别闹了。”这一次他失掉同对方猜谜的兴致,手往腰间一叉,好斗得连身边那只鹿都躲远。

 

“好嘛。”李在焕撇撇嘴,肩膀也塌下去,“我告诉你回去的路,可是你要答应会再来看我。”

 

他不愿说谎:“我没办法保证这种事。”

 

“那我就不告诉你怎么回去。”

 

金元植依旧保持着手叉腰的姿势,可那份戾气正慢慢被磨成苍白的虚张声势——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拿李在焕没有办法。好在李在焕在这僵持中也很快地软化了,解释说:“拜托了,再来看我吧,这里真的太无聊了,你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你得再来找答案啊。”

 

“可你从来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他摊手。

 

“你再来看我的话,我保证会好好回答的,”李在焕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大眼睛随手一拧能滴出水来,就差没抱着金元植的手臂摇来摇去,“拜托了,元植。”

 

金元植思忖片刻,还是不愿意骗他,只好认认真真权衡起利弊,又觉得对方说的有理,他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有弄明白,他轻易撇不开的。想到这一层,方道:“好吧,我答应你。”

 

李在焕笑了,全心全意地相信他没有骗自己,也就不再提这件事,抓着他的手把他往反方向牵。“跟我来”,他潦草地说,金元植在他身后看不见表情,可他断定笑意已经从他脸上湍急地褪去。他们走向那开着圆洞、屏风一样的粉墙,一侧身绕了过去,眼前又是另一个世界了。原本金元植全身湿透也不觉得冷,可此时面对墙背面一整片海和浩浩的海风,他全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直往李在焕身后缩。李在焕穿得也单薄,但好像没功夫冷,抬起手指着海中央一座岛,说:“看到那座岛了吗,你要回到那里去,”说着他又把手指向左移了一两寸,指向一条勉强在水中露出头的带状海滩。原来他们在的岛与海中心那座岛本是同一座,只是海水上涌淹没了连在中间的那条路,也就成了两座。果然,李在焕说:“你看那条路,马上就涨潮了,潮水淹没它的话你就回不去了,”他把车钥匙塞进金元植潮湿的手心,顺势把他牵进自己怀里拥抱了他,又很快推开他,皱着眉催促道:“快,抓紧时间,这是车钥匙,快走。”

 

金元植糊里糊涂被他推着跑起来,才看见海滩上凭空停着一辆车。一切都是凭空出现的,车钥匙,鹿,茶,孔雀,枯枝,粉墙,李在焕。可是李在焕怎么会是凭空出现,他天一样高远的声音从金元植身后传来,提醒他:“要记得回来!”

 

他头也不回地举起手挥了挥,表示知道了,然后迈开腿,不顾一脚的沙,钻进车厢发动了车子。他直直往那条即将被淹没的路上开去,行驶到路中间才想起李在焕曾说‘但一会儿总归还要打湿的’,现在他明白了。海水没过车轮,淹过车身,从每一个缝隙里涌进车厢,很快把他整个人浸泡在海里。可他没停下,依旧猛踩油门向前开去,直到过度缺氧让他开始眼前发黑。

 

 

 

金元植从躺椅上惊醒,痛苦地大口喘着气。李弘彬跑过来,蹲在他身边捧着他的脸叫他的名字,提醒他这里是现实世界。金元植清楚自己已经回来了,可是胸口的疼痛仍然真切,并且因为冷而止不住地颤抖。李弘彬脱下自己的运动衫给他披上,告诉他他很安全。郑泽运走过来往他手心里塞上一杯热咖啡给他焐着,然后程序里的女声例行公事地指示:“精神连接完成,请简述潜入的情况。”

 

金元植草草抹了把脸,揩去并不存在的水。他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睡了半个世纪,清清干涸的嗓子,问:“李在焕是谁?”

 

本章未完 TBC.

 

 

 

 

 

这个故事对我来讲其实有许多现实意义 先写写看 :)


评论(16)
热度(92)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FAyE_ Kohara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