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O】十四天精致游(第二天)

前文:第一天


第二天

 

第二天一早他就发现金元植态度变了,不说碰一碰他,连在洗手间门前打个照面都格外避让,生怕碰到郑泽运,也不知这一碰是会把郑泽运烤化了还是会把他自己冻成冰疙瘩。郑泽运睡一觉起来又后悔,论文看多连讲话都失了圆滑,其实他也没有铁了心要做那个柳下惠,昨晚何必把话说那么死。想到这里,自我厌恶又深一层。好在那一上午都没有什么肢体接触的机会,金元植要他在酒店等二十分钟,自己去提了租好的车,在后备箱里塞满食物和水,再到酒店门口接他。随后一路北上,金元植是个遵守交通规则的好司机,一路上紧握方向盘,腾不出手来撩拨副驾驶上的人。话虽这么说,面子上仍要维持着,一路上从古城历史讲到路边植被,虽然天南海北都是金元植一个人在讲,也不曾冷场过。这一次没有路边小吃摊分心,郑泽运听得格外仔细,偶尔遇到特别有意思的笑话还赏脸笑两声。金元植说得累了,问他要不要听音乐,又想起昨晚他对hip-hop表现出的深恶痛绝,改口道:“哥你用你手机放吧,我手机里的你应该不喜欢。”

 

郑泽运本来就后悔昨晚表现得太冷酷,见金元植处处替他着想,更是心软,回答:“就拿你的放吧,我也……没那么讨厌hip-hop.”

 

五分钟后,郑泽运在机关枪般的念经中想,我真他妈讨厌hip-hop.

 

金元植显然不这么想。音乐一响他仿佛来到主场,连踩油门都带着beat,他花了全身力气忍住跟着饶舌并冲空无一人的乡间小路大喊put your fxxking hands up的冲动,毕竟顾客就是上帝,上帝已经表明不爱听hip-hop,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造次。这一路上郑泽运对这个他不熟悉的音乐流派产生了全新的认识,原来hip-hop不止是念经,还分吵架式念经,打鸣式念经,朗诵式念经以及念经式念经等多种风格。总之等他把诸多念经都听了一遍以后,他们终于把车停了下来。郑泽运下车的心情从没有这样急切过,甚至无暇分辨自己到了哪里。他匆忙在土地上站定,迎上一簇一簇娇小可爱的山坡,坡上披满一方一方的梯田。金元植关了音乐,跟着下车,站在他身边告诉他这山叫蒙占山,薰衣草花田就在这山上。他们顺着窄路走,山坡平缓,路极好走,从来没留个机会给金元植扶一扶他。这寂静中郑泽运倒有些怀念刚才车厢里的聒噪,好在山统共也不大,七拐八拐的就到了,郑泽运正纠结该不该起个话头,金元植突然向前方抬手,道:“你看。”

 

郑泽运甫一抬头,迎头撞见无拘无束铺陈开来的薰衣草花田。山上的天压得很低,一捧一捧薰衣草连成片,熏紫了那俯下身的蓝天。又有一个小型旅游团也在,小孩子跑来跑去,躲在花丛里捉迷藏。他一向喜欢孩子,年轻的时候喜欢,到了成家的年龄更是喜欢,偶然有两个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绕着他的腿你追我赶,引得他笑出声来。金元植头一次见他这么放松,也就斗胆开口:“哥你喜欢小孩子?”

 

郑泽运点点头,蹲下来跟那头发剃得很短的小男孩说话,才发现对方并不懂韩语,大约是中国来的旅游团。好在跟小孩子交流也用不着语言,平日里寡言的郑泽运自有他的一套办法。金元植被冷落在一边,就走远几步掏出手机替他拍照,蹲在地上的郑泽运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一抬头见对方举着手机,眉毛一拧,吓得金元植立马又放下。

 

“很、很可爱嘛……”他连忙摆着手解释道。

 

“可爱?”郑泽运对小八岁的弟弟称呼自己可爱一事提出异议。

 

“他可爱。”金元植从善如流,立马指向小男孩。

 

郑泽运深以为然,等对方走过来,在路边的树桩上坐下接过手机看照片。那天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衫,蹲在薰衣草花田中,像蓝莓果酱厚重浓稠地涂满了天空,又不慎掉了一滴在花丛里。小男孩站在他对面,一大一小都是笑着的,相映成趣。他低声称赞拍得很好,抬头深呼吸,看这山头阡陌交通又有黄发垂髫,颇有桃花源意味。只可惜,他脑海里突然响起那首机关枪念经。

 

靠!

 

节拍自此挥之不去,郑泽运甚至有把它哼出来的冲动。他坐立不安地花了各种方式去驱赶不绝于耳的节奏,通通未遂。在接下来的好几天内这个旋律陪着他吃饭,陪着他洗澡,陪着他逛街,甚至陪着他解决他的大问题,当然那都是后话了。郑泽运坐在花田边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感觉那薰衣草随风摇摆的动作都是跟着beat的。他不禁想,传销组织若将励志演讲写成hip-hop风格,洗脑效果想必更甚。

 

吃午饭的地方离山不算远,因此谢天谢地金元植没再提放点歌来听听的事。他们把车停在两层的小楼旁边,金元植告诉他这是在年轻人里非常知名的咖啡厅。一推门郑泽运匆匆扫了一眼做了个统计,用餐的顾客一半是情侣,一半是闺蜜,还有一对是他们。店员对这个例外一视同仁,热情地请他们上楼在景致最好的座位坐下,热情地拿来全套菜单,热情地问他们要不要试试新推出的情侣套餐。来不及阻止,金元植已经接过套餐浏览,并且递到郑泽运跟前说看起来不错。郑泽运盯着菜单,不得不说这个宣传照拍得好极了,光是看看就饿,当然也可能是他本来就饿。屈服于食物的他最终点了头,得到首肯的金元植当即笑开,对服务生说就要情侣套餐。那热情的女孩子飞快点了单,临走前还用泰语跟金元植说了句什么,金元植回了句谢谢,待她走了,扭头对郑泽运说:“她夸我男朋友很帅来着。”

 

郑泽运平时处理复杂的化学公式只需要一秒,处理这句话则花了三秒,随即从头到脚红得像硫氰化铁。那头的金元植却委屈了,诉苦道:“凭什么不夸泽运哥的男朋友也很帅啊?”郑泽运机敏地意识到这是破冰的大好时机,只要夸一句‘你也很帅’,保守估计能把关系拉近个四成半。话到嘴边,第一个音节甚至已经逃出了双唇的禁锢,好死不死,刚才那个服务生把饮料给端了上来。这一次姑娘走之前又跟金元植说了句什么,男孩子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好久,再次回了句谢谢。

 

郑泽运大概猜到她又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金元植告诉他:“她刚刚说我也很帅。”

 

一上午发生的事让他怀疑今天是不是黄历忌出行,心中颇不得意,话也越发少。午饭吃到一半金元植接到个晚上船屋老板的电话,站起来去一边讲电话了,只留郑泽运自己边恶狠狠戳蛋糕边跟自己生闷气。没曾想自己的手机也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李在焕,估计是来视察嫖娼工作的,可自己频频受挫,脸往哪搁。想到这层,他决定不接,然而铃声刚灭,竟又来一通,还是李在焕。

 

郑泽运觉得不妙,接起来一听,那头的哀嚎声让他立刻把听筒移出二十公分。

 

“哥——泽运哥——怎么办——”

 

完蛋,估计是被韩相爀甩了。你看,说什么来着,年龄差太大的恋爱是没有好结果的。他试着安抚情绪失控的白羊男子:“不哭,嗯……天涯何处无芳草……”

 

“什么草不草?我没失恋,”李在焕带着哭腔说,“比失恋惨多了——”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紫阳洞海豚中气十足的惨叫突然被抽掉了底气,语气虚弱地问:“哥,你还记得……咱们实验室……就……一进门……往左走到底,那台机器,吗?”

 

郑泽运咽了口唾沫,“那边不止一台机器,你指哪台?”

 

“就……最大那台……”

 

郑泽运手心冒汗,“都很大。”

 

“就……最贵那台……”

 

郑泽运开始说rap:“你是说那台我去年在学术论坛上花了一晚上跟那个狗屁不通的大婶赔笑脸才弄到赞助的机器吗?”

 

李在焕被这位业余rapper要flow有flow要beat有beat的freestyle吓得不轻,哭得更大声了一点,只好从实招来:“今天我班上的学生误操作了一下,它,它好像里面烧了……我不知道修不修得好——院长肯定要让我负责——”

 

别说院长了,博士生导师也要让他负责。听了一上午机关枪念经的郑泽运此时此刻也很机关枪,一不小心就把种种不如意发泄在了李在焕身上,冲着听筒咬牙切齿地说出他入境泰国后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我才离开几天?李在焕?两天。才两天我最贵的仪器就坏了。你必须在三天之内修好它。哭也没有用。你要是修不好,我就弄死你。我不会一下子弄死你,我会慢慢折磨你。我会在你每天喝的水里下毒,让你从脱发开始,痛苦而缓慢地死——”

 

他听见倒抽冷气的声音。可那不是李在焕。那比李在焕的声音低多了。

 

郑泽运僵硬地扭过头,看金元植站在两米开外,一双委委屈屈的下垂眼快被吓出了眼泪。他匆忙收尾告诉李在焕我还有事你先修着回头再说,在对方的挽留声中挂了电话,见金元植还在原地吓得不敢动,张张嘴想解释点什么,却听对方率先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地开了口:“您……您是干什么工作的啊……”

 

“化学老师。”他如实回答。

 

于是男孩子就更哆哆嗦嗦战战兢兢了:“绝……绝命毒师么……”

 

“……”

 

他想今天黄历忌出行没有错了。这还破啥冰啊,这是泰坦尼克号撞冰山,死路一条。

 

 

下午的车程颇为尴尬,一路上路过几个小瀑布,看着是玩水的好地方,他也确实带了泳裤,只可惜没那个心思,下车转了转就走了。接着往北开,山岭间景致变换莫测,一会儿是花木一会儿是溪流,郑泽运却腾不出闲心看野眼,不看又想不出跟金元植说些什么,索性窝在副驾驶座上睡觉。他睡得昏昏沉沉,被人轻轻摇醒,身上多披了件外套,金元植的。对方告诉他,到西兰纳了,随后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搬出装满蔬果肉类的箱子,留下较轻的半打啤酒给郑泽运提着。船屋的老板已经驾着小艇在湖边等,见到他们热情地打招呼,讲的是英语。郑泽运平时英文论文没少看,真要说的时候又有点发怵;金元植的语法句法虽然不全对,却还能跟人侃几句,想必年纪轻轻已跑过不少地方。船屋老板是个慢性子的美国人,说话慢,开船也慢,一艘船就在湖上浮着,可是说要看景,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他们遇上的是清迈的旱季,水面一降,土崖就露出来,绝对谈不上美。船往湖湾里开,渐渐的没有路了,猛一转弯又是柳暗花明——他们的船屋窝在山的怀抱里,被水托着,面向一整面没有波澜也没有惊扰的湖。船停了,引擎熄了,世界也被按了静音。金元植牵着郑泽运下了船,一时两人都没了话,更没了冲动要去说话,群山太沉默,山头倔强的树又无视地心引力生得那样奇绝,好像稍微抬一抬声音就能把它震倒。他们在落日前乘着皮艇在湖上泛了会儿舟,回船屋的时候老板已经摆好食材,甚至架起了烧烤炉。烤五花肉的味道勾起郑泽运一点思乡之情,他席地而坐看金元植埋头烤肉的认真侧脸,紧张了一天的神经也慢慢松弛下来。金元植穿了件短袖T恤,烤盘上的油一炸,他手一缩,烫得整张脸都可怜巴巴地皱起来。郑泽运一言不发接过他手里的夹子,替他把肉烤好,剪开了夹到他盘子里去。对方望着他发愣,郑泽运突然无语到发笑,道:“没下毒,你吃吧。”

 

金元植趁机问起下午发生了什么,郑泽运一五一十道来,说完摆摆手说在这么美的地方别谈我的工作了。对方点头,仰头喝口啤酒,又咬着易拉罐边缘咧嘴笑。郑泽运疑问挑眉,金元植带着笑意说:“我还是第一次听泽运哥一口气说那么长一段话。”于是他在夜色中脸红了,好在夜凉如水,很快洗刷掉脸上的热度。大概被这湖光山色感染,一顿饭吃得很慢,他们悠闲地分掉啤酒,郑泽运想着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准备去收拾收拾床铺,却被金元植叫住。对方推着他去换泳裤,又风风火火拿来两件救生衣,说有好风景要带他去看。郑泽运被他搅得莫名其妙,山里入了夜就黑灯瞎火,看哪门子的风景。然而拗不过对方,郑泽运穿着泳裤披了浴巾出来,任由对方给他系好救生衣,拉着他就往湖里跳。清迈终年无冬,但晚上的湖还是凉的。郑泽运打了个冷战,心里嘀咕着,跟着金元植往湖心游。游出一段距离以后男孩子不动了,翻一个身浮在水面上,郑泽运也学他仰面浮起来,这一仰头再无需多言,真正的景致已经不言不语地解释了一切。

 

土生土长的首尔人郑泽运是没有见过这么多星星的。那星海有如排浪,淹没光污染和建筑物,淹没灯红酒绿与万家灯火,汹涌地向他打下来,四下里又分明是静的,没听到海的呼啸,早已全身湿透。他的心脏满涨着,却只张着嘴发出几个无意义的单音节,直到一只湿漉漉的手握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过去。金元植贴过来,问:“哥会看星座么?”他摇摇头,男孩子低声告诉他,赤道上理论上可以观测到所有星座,现在是冬天,所以先在天上找冬季六边形。“你看,先找特别亮的那颗,猎户座的参宿七,”他一手仍然握着郑泽运的手臂,手心是热的,郑泽运慢慢就不冷了,另一只手举起来指向天空,比划道:“参宿七周围,这样连成线,像不像一个猎人,身边带着两只猎犬?北边就是猎户座的猎物金牛座了。往更北是御夫座,然后这里拐个弯,向西,画一条长线,就到了双子座的北河三,那是离地球最近的红巨星之一,比太阳还亮三十二倍,它和北河二一起被称为双子座里的‘双子’……”男孩子还在絮絮讲下去,郑泽运忍不住扭头看他,看他眼里亮晶晶,眨眼时宇宙就在他眼底灭了又点上。

 

头顶是星星,湖中是星星,连男孩子眼里都是星星。他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浸在那双眼睛里,还是一早也化作一粒星尘。银河里的水比世间佳酿都要醉人,郑泽运脑子不太清醒,来得及意识到之前先脱口而出:“宇宙就在我们身体里。”

 

“嗯?”金元植转头看进他的眼睛。

 

郑泽运看天,犹豫片刻,用他丝缎般又凉又滑的嗓音娓娓道来:“卡尔·萨根说,我们DNA里的氮,我们牙齿里的钙,我们血液里的铁,还有我们爱吃的苹果派里的碳,这一切都诞生自远古星群的燃烧与陷落。宇宙就在我们体内,我们由恒星物质构成……我们是宇宙探索它自己的一种途径。”

 

金元植沉默地注视着对方。他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想吻他。

 

可是他不敢。

 

 

 

第二天完 TBC

 

 

 

这种甜腻的东西太难写了

希望大家鼓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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